斯圖蘭卡歷九八七年，西洲西斯拉夫首都布拉格城外枯骨祭堂門口，第三近衛師團參謀長嘉烈伯爵的夫人蒙面走下馬車，擡頭看了一眼枯骨祭堂大門上掛的一排奇形怪狀的骷髏，莫名的覺得心慌，因為上個月她剛剛昏倒在這裏一次，但接下來她就覺得自己的心慌有些可笑，這可是枯骨祭堂啊。嘉烈夫人輕輕的用手撫住微微隆起的小腹，示意旁邊的侍女跟上邊向祭堂內走去。

在西斯拉夫，甚至整個斯拉夫地區，枯骨祭堂在普通人的信仰中占了及其重要的地位，僅僅次於信奉救世恩主的斯圖蘭卡教會，或者說分庭抗禮。救世恩主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這種存才更關心整個世界的平衡，而枯骨祭堂祭奠的卻是曾經英勇戰死的勇士，是人類自己守護自己的證明。而大人物們也不敢輕視這個小小的地方，在他們心知枯骨祭堂如同各國王室、政府以及斯圖蘭卡城一樣，是個掌握了啞書的存在，擁有著很多不能說的秘密。

嘉烈夫人走在長長的走廊上，看著腿骨做的欄桿，臂骨做的扶手，肋骨做的燈飾，還有各種各樣的骷髏或鑲嵌或懸掛的布滿了整個走廊，出了像門口的那種形狀怪異的，更多的是普通人類的，都用空洞的眼眶沈默的註視著來往的每一個人。最終這個年輕的夫人找到她想看到的東西，寫著祈禱室的門牌證明這次路她沒走錯，上個月她就走錯路了，來到了一個不向外界開放也沒幾個祭祀會去的地方，並暈倒在那裏。

侍女輕輕的說：“夫人，這裏雖然詭異嚇人了點，但這裏的白骨屬於在與怪物戰鬥中死亡的勇士與被勇士殺死的怪物的。懷孕的母親在這裏祈禱，孩子出生後會擁有面對一切的勇氣的。”嘉烈夫人搖搖頭，“我的孩子沒必要面對一切的。”然後緩步走近祈禱室。

祈禱室中央是一具看起來像人類的白骨，當然，所有人都這道這具白骨不屬於人類，它屬於高等妖精，祈願塔塔主，妖精之都奧赫麗城的十六名統治者之一，維雅·拉貝爾，是枯骨祭堂最高規格的收藏品，是人類推翻高等妖精統治的自由戰爭的首勝證明。白骨雙手微微擡著仿佛拿著什麽東西，有人說是奧赫麗城用來監視人類的水晶球，也有人說是可以散布詛咒的魔盒，但是嘉烈夫人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就像會來這祈禱的每一個懷孕的女人一樣在心裏悄悄的說：“多麽像正要擁抱自己的孩子啊。”然而這句話沒有人明說，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高等妖精背叛了神，作為處罰，盡管長壽，他們也永遠失去了傳承的希望。

維雅的白骨周圍站了一圈懷孕的女人默默的祈禱，稍遠的一些看起來很舒適的椅子上坐了些肚子更大的孕婦，從衣著來看，貴族平民都有，但在這裏她們只要記住自己的一個統一身份就好了。

嘉烈夫人也打算開始站著祈禱，但她並未如願，因為一個黑袍蒙面的祭祀向她走了過來，“夫人，您剛才說您的孩子沒必要面對一切，是對您孩子的祈福麽？”嘉烈夫人擡起頭，通過身形、聲音和漏出來的眼鏡判斷這個祭祀還是個挺年輕的女性，“是的，我希望我的孩子單純過完一生就好，總有勇氣彌補不了的東西。”轉眼又看見了年輕女祭司左肩掛著一個紐扣一樣的小徽章，驚訝了一下，“失禮了，祭司長大人。”

這位祭司長聽了嘉烈夫人的一番話，沈默了一會，把本來就很柔和的語氣又放輕了一些：“是的，可敬的夫人，希望您的孩子快樂一生，為了您的願望，請來內堂，讓我為您準備一個特別的祈福，就當是因為我們一個月前的疏忽。”

嘉烈夫人聽了這個邀請，連連說：“您太客氣了，是我自己不小心走錯了路給你們填了麻煩。”二她的侍女則把這份歡喜表現的更愉悅：“夫人，太好了，祭司長的單獨祈福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勇士們一定會永遠庇佑這個孩子的。”

夜幕降臨，枯骨祭堂顯得越發詭異，周圍沒有一個行人。祭司長還是一身蒙面黑袍的站在祭堂門口，看向一個走過來的東洲面孔的清瘦年輕男人，面孔長得不錯，就是雙眸好像黑色的玻璃一樣，平靜，把一切感情都牢牢的鎖起不外漏。祭司長等到這年輕人走到她面前，也不說話，單是盯著那雙黑眼睛看，像是要比誰先眨眼。而來人卻沒有這個性質，直接開口用和眼睛一樣不漏感情的聲音說道：“維雅，你今天做的事，有些多餘，不該做。”祭司長冷哼一聲，說：“還不是因為你的失誤，牽扯了一個無辜的人，我只是替你加一層保險罷了，你我都知道，哪怕只是你十六歲前的記憶，也有很多應該被封入啞書的內容。卓然，像你我這種人都該清楚，時間有很多事情是抹不平的，我們應該盡力補救，就像安格麗切一樣。”說道這，祭司長的聲音透露出了憂傷，“或者我不該叫你卓然，你要放棄這個名字麽，你已經放棄過你的第一個名字了。你收手吧，這太難了，我們知道的太多，都沒有一個可以被稱之為神的偶像而向其抱怨。”“維雅，我收手的機會很多，但我已經不知道我收手之後還能幹什麽了，我對我自己的記憶做了很多手腳，也忘了很多事，卻偏偏記住了我還不能死，所以我不能收手，不能無所事事的等著自己爛掉，我要有件事支撐我活下去。”卓然搖搖頭，面部突然閃過了一個發著暗淡白光的字符，又很快的消失不見。一道微風卷著這兩個都顯得清瘦的身影向布拉格城飄去並且身形逐漸淡去。

微風中漂浮著的祭司長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滿的說：“你這具傀儡是改進的還是新作的，東洲傀儡術千年來都難以超越。”

卓然終於笑了一下，雖然眼神依然像玻璃一樣冰冷，“哪裏是難以超越啊，你看看這片土地上的人，早就把自己的力量忘光了，所謂的戰士只會消耗自己的生命，認為自己只需要強健的體魄，至於那些天賦異凜的天生可以感受元子的人，居然用那些因為意外而出現的千年蟲的方法發動所謂的魔法，簡直把自己當成野獸來使。他們可是人啊，天生脆弱。人的強大在於借用各種技術與工具，令符、元路、陣圖、機關術、鍛造術、煉金術，這些用以生存競爭的手段他們都忘了。至於東洲公輸，被滅族太久了。”

兩個人飄過高高的城墻，找到嘉烈家族的府邸在一處屋頂省停下，卓然從口袋裏掏出幾只甲蟲一樣的小玩意讓它們像四周飛去。祭司長則伸出手指在空氣中畫了幾個泛著暗淡白光的字符，字符之間延伸出來同樣暗淡的條紋細線互相纏繞著形成一個谷關的球形魔法陣把兩個人籠罩起來。然後空間扭曲了一下，兩個人消失不見。花園中一個管家模樣的老人正拄著拐杖慢慢踱步，擡頭疑惑的看了一眼房頂。

府邸的餐廳內，兩名侍女正把豐盛的晚餐擺上餐桌，伯爵夫婦坐在桌邊。嘉烈夫人已經摘去了面巾，露出了屬於東方人的柔和五官。嘉烈伯爵心情很好，因為他知道他未出世的孩子受到了枯骨祭堂的特殊祝福，即使他因為他王國高級軍人的身份不得不對枯骨祭堂多一份警惕，也不能阻止他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因為自己的孩子而感到高興。

“親愛的，你知道麽，祭司長看起來好年輕啊，即使她永遠蒙面，我也能感覺到，她為我們的孩子去了名字，長安，長安·嘉烈，你覺得怎麽樣？”

嘉烈伯爵端起酒杯輕輕的搖晃：“東洲式的名字，唔，現在的通用語主要采取了古東洲語的名詞，不是東洲人真不好理解這麽名字，但我覺得這是個好名字。”

卓然和祭司長很隨意的站在餐廳裏，卻好似沒人看見他們，也確實沒幾個有能力看的見他們。卓然側臉看了祭司長一樣，祭司長不以為然的說：“公輸長安這個名字你只用了不到二十年。而且你加入奧赫麗城的時候就放棄這個名字了。”

“我並非說這個。”卓然偏過臉看向窗外。“他們來了，北邊的那個拿鐮刀的小姑娘靈力和無數都不錯，正要按照安格麗切的方式補救這個世界，伯爵府周圍有一群不需要在意的人，你去處理下，然後找那小姑娘談談，我去南城門，樸央抓住了我的一只機關蟲，叫我過去呢，這些精密機關，到底是沒有墨家的水平。”卓然忘前垮了一步，想了想，又回頭說道：“有些事我自己去辦，你不要再管了，這個傀儡我會留下來，你用得著的。”

伯爵府的管家已經很老了，完全沒有了年輕時雷厲風行的樣子，天天一副優哉游哉的樣子，還有些絮絮叨叨的。不過現在倒是一改常態，看著昏倒在地的府邸守衛，抓著拐杖的手慢慢的泛出青筋，衣服輕輕擺動，這時耳邊傳來一道溫和的女聲：“可憐的老人，別再浪費你的生命了，來犯的人已經退去。”

南城門旁的一個偏僻灰暗的小巷子裏，卓然輕輕的落在地上，對著一個等在那裏的人說：“樸央，你要和我打一場麽？我想看看你現在水平如何。”

那個人向前走了兩步，走到稍微亮點的地方，露出了自己的面容。“很抱歉，老師，我很尊敬您，但是我早就不相信您精神還正常了。”

“老，你看起來很老。我的學生。我不是說你這看起來三四十的面容和花白的頭發，你身上簡直散發著一種七八十歲的味道。”卓然挑了挑眼睛，明明在在借用一具傀儡身體，卻表情生動，語調也透露著打趣的意味，看起來也並不介意他的學生說他精神不正常，“別這麽一本正經的，我在維雅面前擺了很長時間的冷臉已經很累了。”

樸央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好吧老東西，你以為我叫你過來只是為了和你討論臉蛋麽，無論是三四十歲還是八九十歲在我們真實年紀上都只是不起眼的零頭。”

“好了不提年紀。”卓然突然打斷了樸央，看起來對年紀這事有些不耐煩。“我們這種存在往自己身上掛年紀這個概念簡直是對年紀的侮辱。說正事，你是來告訴我你活了這麽久累了還是提醒我我早該累了。”

“我早累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曾經羨慕你們的永生。老師，告訴我，你現在為什麽活著，為了啞書麽，這不可能，你不愛人類，不然你也不會加入奧赫麗城，高等妖精，現在的人真是用了個挺好聽的名字，在我們那個時代不是都用非人，異類來稱呼奧赫麗城的居住者麽。”樸央問道，他對卓然的行為一向不安心，並且是愈加嚴重。

卓然收起了不耐煩，也沒再擺出那副打趣的德行，他看了看地面，認真的想了一會，緩緩開口說道：“當年塞恩讓我做你的老師，所有人都說我很沒老師樣，而且教你也教的很不認真。但有些方面我沒馬虎過。”

樸央聽了這話，臉上透露出了感激：“您教導我怎麽活著，很認真，真的。”

“我教你的是怎麽像正常人一樣活幾十年，用我僅僅有十六年的屬於正常人的人生經歷，很可笑吧。”卓然輕輕的說，“而現在，我已經忘了我現在為什麽還活著，我甚至懷疑我一個月前那次失誤是我故意的，牽扯一個無辜的還未出世的孩子，只是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做。啞書？不重要，真的不重要，本來就是屬於人類的東西，奧赫麗城只是被那位偉大的存才委托保管而已。樸央，你也體會到了這種想死也很無力的感覺了麽，那作為你的老師，我很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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